现代性的自我更新：另一种叙事中的德国古典哲学

2024年9月13日上午8:00-9:40，西安交通大学哲学系罗久教授在光华楼西辅楼209教室作了题为《现代性的自我更新：另一种叙事中的德国古典哲学》的报告，讲座由复旦大学哲学学院吴猛教授主持。

在讲座的开始，罗久教授首先援引了柯林伍德（Collingwood）关于问答逻辑的说法，我们要了解一种思想由以产生的缘由，首先要考察这种这种思想所面对的问题是什么，依循此中问答逻辑展开研究。尤其对于康德、黑格尔等体系哲学家来说，至关重要的是找到他们思想体系中的总问题。在一种传统哲学史的观点中，认识论问题往往被视为从古希腊、中世纪哲学的本体论哲学向近代哲学转向的问题所在，由此成为二者产生分野的标志，并且决定了其后的德国古典哲学发展，这可以被总括为如下两条线索：1、以认识论转向为标志的近代哲学史叙事；2、以认识论问题作为导线的德国古典哲学的线性发展趋势。

在近代认识论转向的叙事中，认识论通常被分为两个阵营：包括笛卡尔、斯宾诺莎、莱布尼兹在内的唯理论者，以及包括洛克、贝克莱、休谟在内的经验论者。唯理论者则将天赋观念视为人类知识的基础，经验论者则以后天的经验和感觉取代天赋观念，并将其视为知识和行动规范的来源。罗久教授指出这种划分存在诸多问题：例如古代哲学并非只讨论本体论问题，近代哲学也并非所有哲学家都讨论认识论问题，卢梭、伏尔泰等人所关注的是社会契约论，而非认识论；培根常被视为经验论者，然而他的四假相实际上说明了，仅仅依靠经验我们将无法达到真理，他所提出的从公理推出认识的观点也启发了后来的康德；休谟常被认为是经验论者，但是他并非拒斥理性知识，而是意图说明：我们所能认识到的是我们放到对象的东西，这关涉到我们对知识限度的理解 ，在这一点上他和康德享有同样的基础。

无论第一原理被称为我思、公理或是其他的什么名称，他们都意味着本体论上的重新奠基，我们不再将一切存在的根据放到上帝、理念、自然中，而是放到能够理性思考的人本身之中。在方法论的原则中，它体现为分析的方法。我们将一切经验的不真实的东西清除，使得清晰自明的、不可怀疑的东西显露出来。在分析之后是综合的方法，即按照主体性的数学原则重构世界。这构成了现代哲学的基本主题：重新来确立我们生活的根基，把它确立在理性的自足的主体之上，而不是对于那些没有经过理性考察的，不确定的、偶然的、特殊的经验的相信上，而是依靠理性证明所有这些都能按照普遍的、统一的原则来进行推演。笛卡尔将其称为普遍数学的理想，伽利略所做的是同样的工作。霍布斯只是将伽利略重构自然的努力进一步推向了人对于世界的重构。霍布斯在英国内战的危险中看到了理性原则之于我们的重要意义：由于理性我们才能够找到共同的东西，避免因为宗教、阶级、信仰不同导致的分歧。共同的东西就是原子化的个人。原子化的个人没有信仰和价值判断，有的只是求生和畏死。因为这二者具有普遍性，所以我们能将其视为政治、文化的逻辑起点。

以认识论转向为基础的叙事所导致的后果是，我们对于德国古典哲学所具有的教条理解：我们通常认为从康德以来的德国古典哲学是一种线性的发展。这一理解的根本问题不在于着眼于从康德到黑格尔的发展线索，而是只以认识论问题作为导线来理解德国古典的线性发展。我们理解康德时，常以经验论和唯理论在知识上的分歧出发，经验论无法达到知识的必然性，唯理论无法扩展我们的知识，康德通过哥白尼革命式革命，提出的先天综合判断则解决了二者的矛盾，从而回答具有普遍必然性，又能吸纳新的经验的科学认识是如何可能的问题。以此种方式将无法勾勒出康德本身的理论形态，而仅仅将其理解为粗糙的唯我论，也无法理解为什么康德能引导出其后的德国古典的发展。按照认识论线索式的理解，康德其后的发展为：费希特认为先有作为本源行动的自我设定，其后才有世界，他的意图在于消除康德的问题，康德由于设定了物自体，导致了认识论上的还原论，费希特则将事物的根据放回我们自身之中。所以费希特遭受的批评是过于主观主义的；为了纠偏费希特的唯我论问题，谢林把实体自然和上帝统一起来，由此发展出了同一哲学；进展到之后的集大成者黑格尔，其将立足于自我的费希特知识学和立足于非我客体的自然的谢林的自然哲学进行综合，发展出所谓的绝对精神的概念。

罗久教授则指出，认识论并非康德关注的主要问题。康德的基本任务是限制知识，为信仰留下地盘，他所要处理的根本问题是寻找科学的、而非独断论的、迷信形而上学的根基。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中，形而上学收到了来自经验主义和怀疑论等的诸多攻击，在其已经岌岌可危并即将被形而上学取代的时候，康德为什么要重提形而上学的问题，并将其作为自己批判哲学的核心任务？罗久教授认为，这关系到以现代性的自我确证为基础的现代哲学转折。为现代性奠基的基本任务，在笛卡尔、伽利略等人处已经完成。但是受到休谟和卢梭的启发，康德对乐观的理性主义产生了怀疑，理性主义的目标是由理性导向自由，康德却看到如果任由其发展，理性将与自己的目标相背离，走向理性、自由的反面。

如果说笛卡尔等人的工作是以理性作为标准批判未经理性检验的东西，康德所要做的就是用理性批判理性本身。罗久教授还提醒大家注意一个哲学史的基本事实，康德虽然写了三大批判，但是他并非预先规划好知识论、伦理学以及美学的三大主题，然后处理各个主题领域的问题。从第一批判的序言中可见，康德提出要为形而上学奠基，在第一批判中自己的体系已经搭建完成，所以第一批判已经涵盖了康德的基本哲学洞见以及想要处理的根本问题。康德看到，在由自然科学所垄断的世界中，知识已经成了对世界的唯一解释模式，但是上帝、自由、灵魂三者确是无条件、因而无法用理性来证明。作为科学的形而上学关心的就是构成了人的道德、自由和价值的东西、构成了人之为人的三种无条件的东西的基础何在，其基础是与理性相对立还是相一致？康德认为形而上学的没落原因在于我们对科学理性的信仰，并将科学的理性视为解释世界的唯一的合理模式，故而康德从知识论问题开始，回答先天综合判断如何可能的问题。康德论证的结果是将知识的理性规则限制在显象世界，把物自体的领域留给了道德、宗教、审美领域，康德的工作因而对于整个德国古典哲学具有奠基性意义。

在讲座的结尾，罗久教授提醒我们，在理解德国古典哲学，尤其黑格尔哲学的时候，首先应该破除与认识论相关的两个教条，它们将会掩盖这个时代最核心的、最具连贯性的现代性的自我更新和自我确证的问题，以及康德所开启的对于现代性的批判。在下一次讲座中，罗久教授将聚焦从康德到黑格尔的现代性发展脉络，考察黑格尔的独特贡献。最后，罗久教授就在场同学的提问与同学们展开了热烈的交流与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