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复旦哲院学生微信公众号
哲学学院“回首初心”教师大访谈系列
弘扬优秀师道精神
传承哲院学术传统
教师共话回首初心
砥砺学子奋发前行
传承师道精神,不忘从教初心。师从先贤,言传身教;方有继往开来,道正行远。本期“周一谈治学”中,我们特邀采访张汝伦老师,分享他的从教初心,聆听他对师道传承的思考、对教学培养的思索。
张汝伦,复旦大学特聘教授,哲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复旦大学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中心专职研究员,中国哲学史学会理事,《国外社会科学》杂志特约编委,《当代中国哲学丛书》主编。2004年起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主要著作有:《海德格尔与现代哲学》、《现代中国思想研究》、《思考与批判》、《二十世纪德国哲学》、《含章集》等。张汝伦老师在复旦大学哲学学院长年开设《德国古典哲学》、《论语》等课程,敏锐犀利、富有批判性和启发性的授课风格深受同学们的喜爱。
从教初心
“当老师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并不是刻意为之的事。”
Q1
在您的求学时代,哪些老师曾对您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可否请您结合具体事例来谈一谈?
让我印象最深的是王玖兴先生。他从来不会和我谈任何庸俗的事,不谈如何博取人世的功名和富贵,如何在学术圈长袖善舞,搞好各种关系等。每次谈话都让我知道一个好的老师应该怎么当,自己追求的境界是怎样的境界。他从不说直接的教训,比如“你要怎么怎么样”,而是通过很随意的聊天来给人启发和教育。听他谈自己的事情,谈师友之间的见闻和经历,我都会得到了很多的启发。现在这样的人极少。他是一个非常正派、正直的师长,让我非常佩服。
Q2
请问您是如何走上教师之路的?在这个过程中,曾发生过哪些印象深刻的事?
对我来说,当老师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并不是刻意为之的事。这一方面是来源于我自己的家庭背景。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师”被看得很高。“天地君亲师”,师处在很高的位置上。我小时候,社会上很流行这样的舆论,那就是好的老师对学生的一辈子有很大的帮助。“误人子弟”是对人很严厉的指责。人们痛恨那些误人子弟的老师。因为不合格的老师耽误了一个学生的一辈子。这样的老师是不可原谅的。这样的成长环境对自己有比较大的影响。后来自己进了大学,读了研究生,想要从事学术工作,大学当然是个合适的地方,就这样当了老师。
师道传承
“师道是人类文明的核心产物,是教育的本质标志。”
Q3
可否请您谈谈您对“师道”的理解?
人类文明之所以能够形成并发展,在于人类社会有教育这种活动。一代代人积累的知识、能力、对生活的体悟、人生的教训等各种各样重要的智慧可以通过教育传下来。师生关系是教育最根本的标志。如果师生关系不存在了,那么教育也就没有了。因此,师道在某种程度上,是教育之道的核心成分。而具体的师生关系要另作一说。具体的师生关系是一种特殊的人际关系。其中一方是学生的身份,另一方是老师的身份。具体的师生关系应该体现师道,但并不等同于师道。现实生活中,很可能师和生中有一方不承认师道,也可能两方都没有师道的意识。所以我们不能根据任何一对具体的师生关系来衡量师道本身。
有些人经常拿国外大学生可以质疑老师的观点来说事。其实这是两码事情。国外大学生质疑老师,只是质疑老师的某个观点,质疑老师传授学问的方式等。如果老师很不像话,学生同样有理由不尊敬他。但这并不等于不要师道。老师的存在、老师的意义和价值是不能够被质疑的。在谈师道时,我们要脱离任何个别的案例。对于今天的大学,师道肯定是必要的。如果没有的话,我们就相当于把教育一个最重要的特征给解构了。
师道本身指一个原则,而不是种具体的人际关系。当然,作为一个理想,具体的师生关系应该体现出师道来。我们讲“师道尊严”,主要不是老师的尊严,而是道的尊严。我们通过尊重老师来表达出对道的尊重。韩文公是从他对教育的理解这样一个更深的背景出发来谈师道的三个原则的: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老师把人类几千年对真理的把握和对文明的积累通过教育的方式传给学生。同时,老师也是学生人生道路上难得的可以求教的长辈。学生在学业和人生上产生问题和困惑时,老师可以给他一些指点。
古师道首先是针对老师提出来的。韩愈在《师说》中只是说老师应该怎样,并没有对学生作出要求。他只是说哪些人没有资格当老师。那些片面地传授技术性知识的人称不上“师”。韩愈是从大处着眼,来衡量什么叫“师”。主张师道对老师有很大的约束作用,时刻提醒老师,不要忘记自己的职责。老师应该反省自己课上所讲的内容是不是符合韩愈所讲的那三个标准,也就是传道,授业,解惑。有的老师上课会放一点电影和录像,一堂课就过去了。有时候上课讲些笑话,让大家哈哈大笑。这都是现在比较常见的一些现象。同时,师道的提倡对老师的个人行为也起到规范作用。所以,提倡师道对老师的约束实际上重于对学生的约束。
谈到师道问题,其实并不涉及学生对于老师的看法和态度。学生具体如何对待老师,这个问题和“师道”不处在一个层面上。但是学生作为大学的主要成员之一,对“师道”也必须有一个正确的认识,除非他不承认师道的存在,或者是他希望自己来为师道立个规矩。一个有教养的学生应该明白,师道是人类文明的核心产物,是教育的本质标志。这样一来,他自然而然就会尊重师道。在具体的做法上,学生对老师的尊重可以有各种各样不同的表现。因为人的具体行为不可能有一个统一的标准。我希望学生能从“师道”这个层面来规范自己对老师的种种看法。学生应该尊重的老师并不是一个无原则迁就他的或是对他放任不管的老师。学生应该知道什么样的老师对他的成长是真正有益处的。他应该具有这样的辨别能力,不能听任自己自然的倾向。
Q4
在您几十年的从教生涯中,您一直以来秉持的教育理念是什么?
我认为,教育应该是让学生各方面的能力得到全面的发展。每个学生各方面的能力不可能很平均。应该让他在最有特长的领域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和培养。总而言之,通过教育,学生应该成为一个真正的人,而不是社会上的某个器。子曰:“君子不器。”我不希望学生成为一个器,希望他们将来能够自觉地抵制这样一种潮流,不变成某种器。
Q5
在您心目中,一位大学老师应该具备什么素养?
一个大学老师首先应该符合韩愈所说的三条标准,“传道,授业,解惑”。这对老师来说是很高的要求。可能暂时达不到或不能百分百做到,但不能对这三个标准有任何的怀疑,应该努力要求自己。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这是第一点。第二是货真价实。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里,自己应该是称职的、敬业的。他应该认真对待自己的教学工作。另外,他的课程的唯一目的是学生。他最大的快乐不是评到了什么职称或得到了某个荣誉称号,而是他培养的学生真正进步了,真正成为了一个优秀的人才。老师应该以育人为目的。最后一点,教师自己的品行也要端正。
总的说来,老师不能让学生太失望。应该让学生认为,碰到这个老师是三生有幸,从这位老师身上学到了很多。我们看回忆录时,很多人哪怕是到了暮年,还在怀念少年或青年时期遇到的好老师以及这位老师对他产生的关键影响。在几十年以后,学生还记着自己的某堂课。某个意见对他还是有帮助的。老师应该把这一点当作衡量自己是否是好老师的标准。外在的东西不是很重要,也不一定很客观。所以不要太放在心上。但老师对于学生的影响是实实在在的。通过老师的教育,学生的确得到了提高。学生自己也承认这一点,觉得这个假不了。几十年以后,老师可能已经离开人世。学生还记得这个老师。这样的话,从某种程意义上也可以说,老师的生命在学生的身上得到了延续。这是做老师最光荣的、同时也是最幸福的一件事。
教学培养
“传统文化一直强调“师不严,不足以为师”。不严格要求的话,学生就看不到自己的盲点。”
Q6
您的讲课内容始终在融入新的思考和见解,可否请您谈谈,您是如何保持这种“日日新,又日新”的教课方式的?
第一,我从不把上课当作是出工。我把上课看作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如果我把上课看作完成一个机械的任务。那我肯定不会这样。第二,每次课很难做到尽善尽美。在课程结束时,我会发现一些问题。另外,从上一次开课到现在,我对一个问题的思考必然有所推进。因此,我对具体的上课方法和讲课的内容作一番调整和改进,这是自然而然的。每一届的同学都是新的。我和他们还没有交流过。给他们上课时,必须认真对待,根据我现在对问题的认识与看法来上课。所以我并不认为对讲课内容的更新是负担。每一次当我完善教学内容时,我心里很开心,觉得自己提高了,原来不妥当的地方得到了改进等。这是很愉快的过程。
Q7
当下的高校老师担子很重,老师们往往面临难以兼顾科研和教学的问题。您对青年教师有什么好的建议么?
一个人有所得,必有所失。在一些事情上耗费了很多时间,另一些事情必定顾不过来。爱因斯坦当初大学毕业的时候,希望自己能有更多的时间来思考问题。他选择去苏黎世专利局做个小职员。这份工作的好处是工作时间是固定的。工作之余的时间都属于自己。现在的青年教师完全可以选择哪些事情去做,哪些不去做。
Q8
可否谈谈几十年来您培养学生的心得?
传统文化一直强调“师不严,不足以为师”。我对学生的要求是很严格的。不严格要求的话,学生就看不到自己的盲点。老师在很大程度上是局外人。旁观者清。看到了学生的盲点就应该指出。尤其是在一些重大的问题上,老师要坚持最基本的原则。
我之前教过的一个学生在准备博士论文时,为了解决工作问题,希望能尽快毕业。同时,他想去的高校也给他把课安排好了。我看了他的论文,觉得有赶的成分。根据我对他的了解,如果时间更从容的话,他肯定能写得更好。其实,按照一般的标准,他完全可以毕业,肯定能通过答辩。但是我就把他卡住了。他一开始很不理解,还请负责学生工作的领导来和我沟通。他们劝我说,可不可以让这个同学先毕业,论文以后再完善?我认为,复旦不是一个出卖文凭的地方。如果可以先毕业,后完善论文,那么岂不是说,每个人一进学校,我们先给他发好文凭,以后再让他完成论文。这样是不行的。
在别人看来,我的做法非常不尽人情。学生好不容易找到高校的教职。他们觉得我的做法很可能毁了他的前程。其实我也有压力。但我始终认为,导师的作用并不是帮学生找工作。结果,一个月之后,这个学生给我写了信,说他自己想通了,觉得老师的想法是对的。后来他延毕了一年。等一年后他毕业时,对我说,“老师,您用这个事情给我上了很好的一课。因为我马上也要去做老师了”。
后来我到他工作的地方去讲学。他的领导对我说,一开始,我们也觉得张老师的做法有些不近人情。他来求职的时候,给我们递交了他论文的初稿,我们已经觉得水平很高了。没想到连这样水平的论文都不能过关。可是他最后答辩的那个论文定稿的确有很大的提高。其实我的做法现在仍然会引起很多人的批评和指责。但我始终觉得,按照学生的能力,如果他可以在这件事上做得更好,为什么不能追求这样一个目标,尽其所能,把这么重要的事做好。我现在还认为我没有做错。学术就是学术,不能够往其中掺杂很多别的事情。
Q9
在几十年的教学生涯中,哪些人和事给您留下了比较深的印象?
有一件事让我体会到了人世间的真情,让我感受到学生对老师的真正的热爱。上海有一年爆发了甲肝。当时很多人鼓吹板蓝根能够预防甲肝。一时,市场上板蓝根都被抢没了。后来,有一天傍晚,有人敲我宿舍的门。那个学生自我介绍说他是经济学院的学生,家在山西。他的家人听说上海爆发甲肝,让他回家一趟,回去拿板蓝根。刚好他姐姐在当地的卫生所工作,拿到了很多板蓝根。结果他把从家里拿来的板蓝根全给我了。我就问他,“你怎么办?他说,“张老师,我年轻。我扛得住。”说完,他头也不回就走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没来得及问他叫什么名字。我觉得这是发自内心对老师的爱。这个学生无求于老师。他并不是哲学系的,是经济学院的,只是之前听过我的课。他这样做,不是为了得到一个好成绩,不是为了让我当他导师,甚至不想让我知道他的名字。这件事让我非常感动,至今难以忘怀。这是我从教三十年印象最深的事,让我觉得做老师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