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0月25日城市际性会议论坛发言纪要
《探索与争鸣》杂志社主编叶祝弟
叶祝弟:学术关怀现实是《探索与争鸣》的办刊理念。在这个维度上我们(刊物)做了很多事情,比如刊发了在坐学者陈忠、汪行福等好些位教授参考与的“后真相”、“复杂现代性”“佛系”等等,反响蛮大。今天我们讨论的是邹诗鹏教授提出的“城市际性”概念,这是一个全新的概念,国外没有人提出,是基于中国城市实践提出的概念,原创性强。当我最初拿到邹老师有关“城市际性”的文章时,感到很兴奋,因为邹老师提出的这个新命题深刻地介入了中国的现实,我认为这将成为城市理论研究的一个标识性概念。就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言,这是一个需要思想也能产生思想的时代,把目光投向现实的自觉性将会促进现实和学术思想的碰撞。也感谢邹诗鹏教授对我们刊物的信任与支持,我们相信,“城市际性”这一概念能够引发学术团体的探索和争鸣,并期待带来城市研究的新气象。
我理解,城市际性应是在这样一种背景下出现的:伴随高铁等新型交通工具的大量应用,城市越来越成为时空压缩的典型场景,城市与城市之间也发生着包含新的地理空间在内的诸多方面的巨大变化。在另一个维度上,我认为“城市际性”也和精神文化及其审美现代性有关,新的都市变化对我们的感官和记忆也带来了很多新的思考,这可以理解为是沿着列斐伏尔和大卫·哈维等国外学者在研究都市时空变化方向上的新推进。把理论的推进和我们当下中国的具体特色结合在一起,离不开学者们共同的讨论、回应、甚至是辩驳。我们期待能够借助跨学科的研究方式,推进哲学和其它学科对中国问题的思考和讨论,共同促进有中国风格和中国气概的学术话语的发展。
复旦大学哲学学院邹诗鹏教授做主题发言
邹诗鹏:首先要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参加这次论坛会。从资源而言,我主要是基于哲学的概念思维、主体间性概念以及社会理论的想象力,提出城市际性这一概念。今天在座的除了有研究哲学的学者,还有来自社会学、地理科学、文艺理论以及传播学的专家,这样的话语需要较大的跨学科讨论。欢迎大家多提意见,开放讨论空间,我和我的团队会认真吸取意见,除了做一些可能的回应,更多的还是希望这一研究与讨论走向深入。
因为已经有一篇《城市际性与都市一体化》文章,也是希望把更多的时间留给大家。我想先简要谈一谈是那样一些因素促使我提出“城市际性”概念。总的说来,“城市际性”(Interorbanity,译为“都市际性”更妥)应是随着是中国特有的都市一体化和都市圈现象形成的社会事实的描述及其评价。因多方面因素,国外发达国家形成的多是大都市和其周围卫星城的互动关系,更多涉及大城市对周围地区的辐射影响,城市之间的空间压
缩现象也不是很突出,因而很少谈到都市和都市之间的关联和作用,也有“城市际”或“城市际”,但我们目前的阅读文献中并未出现这一城市际性(Interorbanity)词汇,表明城际或城市际现象其尚未成为一个审视或反思的对象。
城市际性具有非常典型的中国特色与实践基础:
(1)高度的时空压缩及其同城化现象。我倾向于以城际高铁的“1小时都市圈”来判定城市性形成的时空压缩条件,今天,1小时都市圈在中国已经非常典型,上海-南京、上海-杭州等城际出行在1小时之内就能完成,这造成了高度的城市间空间的压缩,有的地方城市间的交流与同城不同地区间还要快捷方便。与之相伴的便是都市和都市之间呈现出同城化现象。在很大程度上说,正是都市一体化现象倒逼城市际性概念得以形成。当然,超过1小时都市圈的都市间关系是否也属于城市际性?比如,今日京沪之间,高铁不到10分钟一趟,就是高铁的“公交化”,以及这两坐都市之间的复杂联系,使得京沪的城市际性成为可能,这样并非个案的社会事实也值得讨论。
(2)都市际空间的形成与发展趋势,使得很有必要提出城市际性概念。现在中国出现了若干个都市一体化区域,都市一体化的核心区域,实际就是都市际空间,这是一个地方性和地理性的空间。而我提出都市际空间的一个依据,就是在各个都市快速发展过程中,因种种原因,竟出现了城市和城市之间的洼地。比如,你会发现,在一个都市临近另一个都市的区域,反倒并没有这两个城市各自的另一端更有发展劲头,城市之间的竞争关系会造成城市际空间的相对萧条。城市化呈现出高度的内聚化趋势,但内聚化也形成城市发展本身的压力。要破除城市的内聚化倾向,就需要重视都市际空间的生产和再生产问题。实际上,如果要描述都市一体化,就需要引入城市际性概念,并在都市际空间上做文章。我提出城市际性,也是希望对冲一下过于强调内聚化的都市概念,也希望激起对都市空间的新认识。
(3)城市与城市之间的区划问题。通常来说,现有的城市规划侧重于在行政区内部实现城市自治,但这种自治效应会将各类资源、资本刻意集聚在自己所属的城市区域内,努力去避免资本外移。然而快速发展的城市一定会产生资源的流动,如果没有从综合的区域协调发展的高度去进行规划,就很容易出现城市洼地现象,也不利于国家积极地调配各种资源,使其合理流动,更不符合全球化对都市的要求。此时就需要重新定义城市和城市之间的关系,破除城市区划的固有概念,因此,要将城市际性纳入到城市规划中进行思考,重视城市和城市之间的区域关联。
至于城市际性是描述的概念,还是建构性与评论性的,需要讨论,在我看来,首先应该视其为一个描述性概念。
南京大学哲学系胡大平教授发言:
邹诗鹏教授对城市际性的解释是非常清楚的,实际上就是从城际交通工具等复杂的经验变化的基础上提炼出了城市际性的新概念,并来重新把握城市发展过程中的新效应。城市际性把这些动态效应置于一个新的平台来进行讨论。那么,城市际性概念究竟是怎样把
这些新的效应一一揭示出来的呢?我将从对城市的定义说起,谈一些我的想法。
(1)城市际性概念从形态角度对城市进行再定义。当谈到北京和上海这两个“都”的时候,我总会产生一种迷失感,因为这两个城市的规模形态实在是太大了,超出了个体身体可以承受的范围。这时就是以孤立的、独立的单位来思考和定义城市。上海是一个孤立的中心,北京又是一个孤立的中心。如果将这些城市的经济功能、政治功能以及文化功能分散出去,用城市际性的思路思考,中心点的地位就会产生新变动,城市的一体化形态也会发生转变,城市际性概念自然就浮现出来了。
(2)城市之间的相互依赖不仅带来好的积极的效应,还会带来巨大的竞争压力。竞争会带来新的压迫性,重庆的崛起对上海向苏州城市的带动效应可能就带有竞争性,反过来也一样。打个比方,上海就是一个装着轮子的机器,它不仅会开进临近的江浙,而且还会朝着内地、甚至西亚等地区进发。这就涉及到了下一个问题——后民族国家的新都市性问题。
(3)后民族国家与都市性。中心和外围现象是不同城市的结构性特征。从城际角度来说,后民族国家城市在内、外两个层次上存在着中心和外围的模式。城市际性一定程度上超出了传统的城乡二元对立问题,但必须注意的是,城市际性同时也有可能带来新的二元分化对立,出现更加惨烈的城市与城市的竞争模式,诸如生态足迹(footprint)等更广泛的挑战也必须提前纳入思考范围。
上海财经大学人文学院陈忠教授:
我从两个维度谈谈城市际性的重要性。首先是实践的维度,我国2000年以后进入了大规模的城市化进程,在这20年不到的时间里,大致走过了“模仿西方城市建设-社会多层次房地产化-反思大规模城建”这三个阶段。城市际性概念很及时地回应了城镇化新阶段的特点和可能造就的新问题。因此这个概念是集合着建设性和批评性的关键概念。我认为这一新概念对城市的理解和对城市哲学的研究是有匹配性的——城市哲学第一阶段是和西方学者对话,研究列斐伏尔等西方学者的文本,是相对的学徒状态;第二阶段城关镇化中心开始进行多学科对话,所有的学科都开始用哲学的思维来进行思考,是多头并进的交汇状态;第三阶段,城市理论研究者开始有意识的进行研究。涂层正义、都市弹性等新概念开始提出。有新概念才有新论断,有新论断才有新命题。在此意义上,城市际性概念的提出象征着我国学者对城市研究的主动把握。第二,这一概念有其理论上的来历。主体间性是哲学理论脉络中的重要概念,从康德到胡塞尔再到哈贝马斯,主体间性意味着从个体到社会的跨越,超越了单纯的主体性话语,将其引入城市理论中,很有必要。第三,理论和实践之间的空缺。已有的概念已经无法涵盖和指向现实的需要。出现了能指和所指的断层。但是,任何一个概念都会遭遇无法包摄一切的风险,我国的现代城市的发展很多都是从城市竞争的角度在进行发展,从实践背景来看,我国很多城市都尚未进入重合作的城市际性阶段。当然,要积极回应这一问题,还是需要多个学科的共同思考。
南京大学社会学院教授陈友华发言:
我的发言主题是“城市际性的理论与实践——以长三角都市一体化为例”,同样面对城市际性概念,但可能会提出一些同诗鹏教授不同的视角。都市一体化的历史背景在于工业化以来的人口迁移,大量乡村人口涌向城镇,形成了城市化浪潮。中国目前都市圈的发展,跨城通勤已经成为了常态,以中心城市为核心的都市圈城镇网络也正在加快形成。伴随着产业分工和新兴空间格局的形成,城市之间也互相认同的文化基础也逐渐成型。城市际性只是一种理想型,中心城市对周边城市的集聚效应、溢出效应、涟漪效应,会使城市际性概念的解释性打折扣,而同城化和一体化存在着理论和实践之间的根本落差,等等,都是提出城市性概念时需要注意的。
区域一体化、都市际性不是阳春白雪、风花雪月的浪漫,而是一次又一次艰难的妥协沟通、一次又一次痛苦的抉择,对往返于两座城市的通勤者们来说,更是意味着日复一日漫长无聊的颠簸疲惫。政界和学界的浪漫情怀也抵挡不了现实的残酷:我们生活在一个严格经济约束的现实世界,没有成本的选择、没有成本的消费美好和便利只能是人类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即便短期可以由别人买单,长期来看,也是不可持续的,因此,谁来承担这些责任和重负,是值得深思的问题。另一方面,制度隔离尤其是地方保护主义,乃城市交往之间的大敌。大城市拥有集聚效应、溢出效应和涟漪效应,按理说可以迸发出明显的生产力优势。但是从目前来看,由于明显的制度隔离,大城市和小城市在人口、资金和信息等方面的自由流动被制度切断,造成了城市隔离,会带来难以弥补的“双输”。都市通勤只是这些深层词问题的缩影,各个城市的利益平衡、新型城镇化区间的协调还必须要在发展中谋求新的突破。而城市之间的竞争发展,本身也是一个严肃的问题,走向自觉的城市际性,并不容易。
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动态》编审强乃社发言:
我在翻译爱德华苏贾((Edward W.Soja))《我的洛杉矶》这本书时就体会到,类似于城市群、城市带、城市簇这些概念已经越来越重要了,当时就联想到了后现代城市意义上的研究问题,我感到邹诗鹏教授的城市际性,有可能是一个后现代意义上的城市概念。当然,问题挺复杂,线头也多。最近,我发现,中国的新城和旧城存在很大的差别,新城基本只能解决人们的居住和温饱等基本需求,而城市际性概念可能会有力地回应后现代城市的若干疑难问题。比如,第一个宏观问题是:我们已经发现了现代性的城市活动出现的不少问题,要如何处理后现代化的城市更是迫在眉睫。第二点是城市地方概念的日益缺失,即各个城市越来越同质化,城市看上去没什么差别。第三是城市空间下的文化身份认同难
题,在都市群的建设下,我们甚至无法回答自己是谁这个基本问题。当然,这些问题的出现不光是城市自身的发展,而且也离不开全球化的大背景。
得益于“铁公鸡”的建设,现在的交通方式越来越发达,过去的空间是点和点、城和城,现在则是连成一片,技术让城市的关系呈现出了新面貌。在这里,不光是国内城市的联系,而且还超越了民族国家,比如说从北京到东京等等。另外,城市际性作为现实的反映还是一把双刃剑。例如上海到杭州、上海到苏州的“断头路”即使连接起来,也可能造成灾难性后果,比如大城市吞掉小城市,因此我认为如果过多强调城市际,可能会带来“杀死城市”(kill city)的灾难。
另一点是城市等级序列的问题。现在的城市以权力为主导,是吸血鬼式的,比如北京这个大城市对周围天津的吸取,就给后者带来了很强的“杀伤力”。如果城市要保持自己的独立状态,就需要反抗城市际性,以防被整体改造。在这里,地区中心不只是和经济相关,更是与行政管理密切相连。所以,我对城市际现象提出的质疑是,在城际关系中,伴随着一些大城市的溢出和另一些城市的被压迫,城市际本身可能会被消解掉,城市际性是否已蕴含了反城市际性,值得进一步思考。
复旦大学哲学学院汪行福教授发言:
汪行福:我最近在读韦伯的《经济与社会》,谈一点有关城市和现代性之间关系的理解。简言之,韦伯认为城市很大程度上是被权力支配、缺乏自治传统的,西方法律、民主等传统的形成与城市的这一特点相关,因此,城市能够代表现代性;对比之下,中国和印度有大片的农村区域,由于农村的自治传统无法塑造现代社会模式,所以这两个国家很大程度上与现代性无缘。从现代性来理解大都市,可以进一步思考metropolitan是如何改变民族国家、甚至整个世界的文化地貌。如果研究现代性而不研究城市,将会漏掉很多重要思考。可以看到,黑格尔在谈论三个等级时,也从区域差异的角度分享了城市和农村的差别,农业等级就是一种稳重、虔诚、家庭感强等价值,工商业等级依赖于城市生活寻找机会、注重法治、强调法治。所以城市和农村的关系也是现代性中很重要的问题。
第二,如何理解中国的城市化?我认为有五个特点。一个是快,古代中国的城乡二分体系要比西方强烈的多,之前农村和城市存在着剪刀差——通过压低农产品的价格来支持城市工业发展,所以长期以来农村代表落后、城市代表先进,进入城市,不仅是为了改变生活,而且是要改善身份。城乡的观念加速了中国城市的发展。再一个是巨大人口,国外大城市是可以数的过来的,美国的纽约、芝加哥还有旧金山,而中国100万的城市比比皆是,每个省的省会城市都有四、五百万人。城市际性概念之提出,主要还是基于城市人口的因素。第三个是同城现象发达,城市间的交通枢纽越来越发达,地铁连接高铁可以打破诸侯经济的局面。第四个是行政力量的推动。第五个是全球化统治的力量。
第三,城市际性概念究竟是描述的方面呢、还是批评性的方面呢?经验性偏向于描
述、批判性就带有了反思、建议性是在基于批判的基础上提供新的内容。我更倾向于学者要对城市的生活空间进行反思,比如诗鹏在文章中写道的“城市焦虑”问题,这是特别值得讨论的问题。我以为城市际性概念主要应当作为一个批判性分析的概念。对此,我还想要补充另外一些问题。①城市权问题,我国的一些卫星城本身是拆迁地居民的安置所,对这些原有居民来说,这并不是自由迁徙,而是经济弱势群体的被迫迁移。②城市居民到底对城市有多少发言权?卫星小城镇有多大自主性?它们显然是在从属于大城市功能,不是有机的发展起来的。③城际间公共设施的建立到底是为了什么?④城市的修复性建设,去过华沙的都知道,那就是一座修复城市。熊彼特提出过的破坏性建设就值得重视,否则就会陷入一味强调新发展的城市而不顾旧有城市记忆的发展格局。
上海市政府发展研究中心李显波博士:
李显波:我先借鉴已故著名哲学家高清海先生讲过的一个判断:一个概念就是一个思维和一个理论世界。在我看来,邹诗鹏教授提出的城市际性概念,就可能引起一种全新的城市思维与城市理论,并且是一个独立的、自洽的理论系统,其不仅来自于并基于中国的都市经验,而且具有很好的实践效应,也具有较为显著的资政意义。我就在想,比如,在区域一体化发展的过程中,洼地区域到底应该怎么发展?郊区边缘、农村,它们未来发展的命运在哪里?此前这些区域的发展往往只是限于都市本身,但城市际性的提出,使得这些发展问题进入一个新的视野,目前正在着力推进的都市一体化发展,有理由应当引入城市际性概念与思维。
城市际性也提出巨型城市的问题。在大规模的区域一体化发展中,已经出现了巨型城市的概念,也打破了国际大都市的固有概念。很多区域性城市,也在进行自觉的国际化定位。例如,苏州这个大体量的城市,在以前从来没提过国际化大都市,只是承担承接巨型城市的任务。但近些年来,苏州也开始明确提出要建国际化大都市,因此上海与苏州的关系,已经不只是传统的超级大都市与所谓“后花园”的关系,而成为城市际关系,因而两坐城市都拓展为城市际性。当然,还应当看到,城市际会对区域中不同层级的城市产生不同的带动效应,如果城市变成了利维坦,它对大中小不同城市的作用是什么?如何理解都市一体化中所有城市之间的关系,显然还需要进一步的研究。但城市际性是一个很有价值的切口。
苏州大学哲学系庄友刚教授:
城市际性是非常具有启发性的概念。我的疑问在于它究竟是客观形成的和描述性的?还是作为理念的主观陈述?是事实性概念还是价值的概念?前者侧重于现实,后者偏向理
想化概念,是对未发生事件的想象和表达。
另外,我认为当代城市发展存在以下悖论性趋势,值得引入城市际性问题的讨论中。趋势(1)全球化和区域化的对抗:城市在全球化的分工体系中,处于什么样的地位?在这种状况下,全球化的体系就像一张网,城市之间的联系就是线,城市就是一个个交叉点。怎么联系?从一个城市到另一城市。全球化的理论话语以城市呈现出来。都市一定是国际化的,而不是地方化的。城市必须要在全球呈现出自己的优势。趋势(2)和区域化与地方化的趋势相伴随,我国的区域化、一体化更多是由行政推动,不仅是经济发展的概念。要想在国际分工中取得有利地位,一定要在区域空间内进行规划,达到互补和融合,而不是单一的孤立化视角。趋势(3)城市区域一体化究竟是要依靠行政管理方式还是城市间自主联系?是事实概念还是价值概念?之前的国内城市更多是单个城市在参与国际分工,是在单独考虑主体城市的特定利益。而要想在国际分工和竞争中谋求有利地位,只有从联络里,才能防止职能重叠等问题。我理解的区域一体化是城市之间达到融合、实现互补。这样一来城市就是一个大的城市体,获得了更强的主体际优势。
华东师范大学地理科学学院叶超教授发言
城市和城市存在联系的实践或事实从古到今都有,我认为城市际性概念更多地是要把握当代的体验。从历史角度梳理的话,城市这个词本身包含着“城”与“市”相互斗争的辩证法,城是用来防御的城墙,现在变成了行政区域;市在古代是交易市场,现在变成了网络商务平台,从本质上来说是没有变的,其核心问题是发现社会空间的边界。包括经济交易和文化等边界。为何马克斯韦伯会说中国没有城市呢?是因为他没有看到中国的“城”和“市”具有交叉性,并且可以相互转化。从这个角度上看呢,城市际性是对以往城与市、城与乡之间关系的重思和再度把握。
下面我想讲讲关于城市概念的区分。Urban,Urbanity, Urbanization等等。现在我们的谈论处于Urban到Urbanism之间,城市既包括知识的城市际性,也包括经济和行政等实体行为,Urban偏向实体,Urbanism是思想和概念化的城市概念。作为形容词的Urban和作为名词和概念的Urbanity、Urbanism这三者之间的概念联系是很重要的。从三者概念延伸,我认为有三大问题要思考。一是要不要去边界化的问题。际性要如何在行政区域的间隔中活动起来?这里的区间变化又和另一个问题相关,也即去中心化,谁是中心?一方面我们主张去中心化,但另一方面又需要有一个中心做带领。这是很微妙的。理论倡导的去中心和现实空间的中心化是很难协调的问题。第三是城市的趋同性。城市际性的后果是不同还是趋同?
当代的城市关系和以往的城市关系最大的区别是流动性。地理学有三大理念,一是距
离越近相互关联越紧密。第二个是空间相关,只要行政区划把某个城市归到某个区域,属于同一框架下,就是相关的。第三个是我自己提出的流动性改变相关性。包括人的流动、信息流动等等。最后谈一下我对跨学科研究城市际性的感受,我认为城市际性研究最后还是要回归到人的问题,放置在人和人的社会交往,去进行人的经验、感情、价值等实际的研究,而不是抽象的百万人口、交通流这样的实证展示。
浙江传媒大学杨向荣教授:
杨向荣:我想从现代性对人的生存带来的后果来谈谈城市际性话题。城市际性概念既与哲学上的主体际性相关,其实在文学上也出现过文本间性的问题。但这事实上都是由现代性引发造成的。我想从两方面来展开:一是城市际性中出现的审美现代性;二是城市下的人所面临的生存姿态和生存焦虑。
首先,城市际性是现代性的产物。吉登斯提出过的“脱域”机制,城市际性是脱域的产生,从原先单一的城市发展中超脱了出来。现代性形成的基础在于时空的分离和转化。这是城市际性形成的机制;然后,城市际性是现代性格局被打破的结果,全球化不仅压缩了物理时空,而且也虚化了物理时空。鲍曼就在流动性观点中提到现代性给人的空虚感。在高铁化和城市圈中,也造成了人们对远方的生存的恐惧,现代人的生存和情感也被再次重构。
在城市际性的生成之中,城市发展也给人带来了某种程度上的生存的被迫感。首先是城市记忆的消散。千城一面体现在:整齐划一的住宅公寓、间距一致的写字楼、密密麻麻的地铁线和立交桥、一体化的购物商场、街心公园、地中绿地等等。越来越多的城市就像俄罗斯套娃一样,具有内在的相似模型。大城市是小城市的榜样,小城市是大城市的压缩版,原有的城市记忆消散不见。另外,现代人的都市生存问题是值得关注的社会价值领域。大都市顺息万变的感官轰炸,带给人大量的压力和精神紧张,形成了都市人特有的性格——矜持保留、自私冷漠等等。最后,现代人的生存姿态——“越境体验”。物理的越境同时带来了精神的越境。面对社会转型,越境的体验也能够让现代人感受救赎,日益地远离客观现成模式,体验新的生存感。如何对都市的审美风格进行重构,涉及到城市际性的新层面。
复旦大学郁喆隽副教授:
郁喆隽:我想就是在非常有限的时间里面,就是说大概讲三个问题,一个是定义问题,城市到底是什么?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对城市的定义显然是基于西方经
验,然后对中国城市的批评或者说评论的话也是基于它西方经验。作为一个国民经济学家和经济史专家,韦伯认为西方城市的一个特征就是高度的自治权以及这个土地私用制。是以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城市作为理想城市的模板,认为“城市的空气使人自由”。在城市中扎根,意味着融入到以手工业为生产团体的单位中去,意味着和土地的分离。Urban一般是和Rural相对,是和乡村相对。第二个问题,从文化人类学和社会学来讲,城市对人来说意味着什么?韦伯当时看到的有限的对中国城市的描述,其实是“都”和“城”,与市镇没什么关系,所以韦伯得出了他的判断“中国没有城市”。我认为城市完成的社会功能是:既有生存生活功能,也有文化娱乐功能,总结起来就是整合、协调的功能。比如说,雅典的城市广场,后来就变成了欧洲城市的典范。在这个意义上,中国目前所有的城市都没有提供器物文明的标杆形态。城市际性这个概念就是在回应协调和整合的功能转变。比如,物理空间的缩短就会使得文化空间也出现压缩、折叠。第三个问题,从Interurbanity可以过渡到Introurbanity,从城市际性到城市间性。单个物理空间内的城市就可以代表现代文化的诸多交错,一方面是城市的千城一面,另一方面是和同质化相悖的过程,在单个城市中也包含了特质性。城市际性作为描述性概念,是以城市作为主体,但从文化社会学的角度,最后还是要归放到城市的人本属性,这就又回到了现代人的自我认知和自我规范。
在我看来,现代人的本质是断根,断根是韦伯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中提到的概念。我认为现代人是没有故乡的人,是跟着工作机会在移动的游牧民族。我们的生活方式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我在想未来的网络和虚拟现实是不是未来城市提供可能给的修补?因为现在人们对城市的向往还是来自于对更好的医疗、教育和养老等等便利性措施的只求,城市对资源的垄断太强烈。如果未来城市的整合性可以向非城市中心转移,那么就可以克服现代城市的诸多弊端。作为对未来的憧憬,完全可以再提出一个新的概念Transurbanity,超越现在的断根人模式。我们既尊重传统,又接受新技术的挑战,这样就可以比较完整地思考基于现有的基础我们是否有改善的可能这个问题。
上海社科院哲学研究所任政副研究员的发言:
都市性和城市际性有着明显的概念区分并且各自对应着不同的意义。都市性市都市化进程中呈现出来的特性,而城市际性是都市一体化进程中呈现出来的。列斐伏尔对前者有着充分的解释,在他看来,城市的基础是集中,没有集中就没有都市性。这种集中性表现在城市对社会财富、信息、权力、知识等各方面的聚拢。它的积极性在于对社会资源的诸多整合,带来巨大的创新,和丰富化。从消极方面来看,这种复杂的集中,也带来了普遍性和压迫性。大规模的聚集也会产生资源要素配置的不合理配置、公共服务的等级化等问题。在城市联动、推广、融合的进程中,会出现去中心化、边缘再中心、重建都市等多个特性长。从这个视域看,都市性会对社会区划和社会生活会产生新的长远影响。从长三角一体化来看,涉及到人们健康生活的医保一体化已经建立。关注都市和都市之间的联系已经成为研究城市前景的趋势,这也是研究
都市际性的价值意义所在。
上海社科院哲学研究所助理研究员闫婧的发言:
西方城市群的一体化已经发展到了一定阶段,我试图从西方城市进程和我国城市发展进行对比来阐释城市际性,并提出相关问题。我认为彼得·霍尔(Peter Hall)的研究是有所启发的,他提出了两个问题。首先,城市性进行不断自我更新的持续性动力是什么?他给出的回答是集中和分散的特殊张力。一体化的过程最后还是要走向集中,如果说长三角之前有不同类型的模式,但是随着城市圈的形成,整个地区会打造成大的都市一体化“战舰”。由此来看内部的集中和分散是关键性问题。其次,城市内部的等级是如何安排的?彼得·霍尔是把世界等级体系和城市体系结合在一起思考,城市等级被隐含地包含在世界等级中,城市等级存在的必然性还是基于分工。马克思《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在谈论纺织工业的时候,就说到正是因为伦敦的产业才使得它成为世界城市,要清晰地把握和运用城市际性概念,还得分析各个都市的分工。还有城市等级问题,因为和分工一样,等级也是城市内部凝聚的一种必要方式。
城市际性某种程度上服务于都市去的构造,不是每个城市都必要地出现城市际性。彼得·霍尔说东方的城市很大程度上受到国家规划的弹性塑造,这一点很有启发性。国家提倡的所有交通方式的一体化,实际上是推动了城市际性的形成。问题在于,如果过于强调城市际性,城市的主体性和特殊性如何保存和发展?卡斯特的流动空间和地方空间对这个问题有一定涉及,城市是将流动性和整合性结合在一起的,弹性在于协调将地方性和流动性,因此在城市际性的讨论中,引入卡斯特的资源很有必要。我的问题是:是不是每个城市都有地方性?地方性是可以被保存下来么?重构的地方性还算不算地方性?城市际性是否有不同的层次?比如说,2035年上海想要把九个非中心地区指引成为发展重点,这里会有三个层次——自然资源层次(主要是生态方面),网络流量层(交通方面),人文居住层。后一种是对人们生活空间和经验期望的重构,似乎也是上述学者们强调得比较多的方面。这三个层次有着不同的时间效力,尽管如此,这三者存在也应该有所互动,并进入城市际性的讨论中。
邹诗鹏教授的简要回应:
感谢大家的积极讨论,我学到很多,尽管其中一些方面已经在脑子中,但还是进一步开阔了视野,下面我就简要作如下三个方面的回应与开放。
一是城市际性概念的意义与性质。一个新的概念的意义会有很多方面。但如果一个新概念的提出使大家对已有的论域形成新的想象,或重新思考一些既定的概念,引起某种思维方式变革的讨论,显然是有价值的。这一点大家作出了肯定的评价。城市际性概念是描述性的,建构性和评价性的,现在看来三个方面都有。不过,它首先还是一个描述性的概念,是对于一个正在和即将形成的社会事实的描述,因为其描述
性,因而在很大的意义上尤其是在城市理论研究上具有运用及传播价值。这个概念在一定程度上是现象学主体间性概念的拓展,但是,就我自己而言,在理论上的启发反倒更多是来自于马克思的社会关系概念。其是否可以作为一个一般性的城市理论及其社会理论概念,我还是有信心的。只是就写作技术而言,目前我将其都市一体化现象结合起来,即通过都市一体化现象,带出城市际性,但后面还应当对城市际性本身作出理论上的分析与描述。我非常赞同发挥这一概念应有的评论及其批判效应,而且,我也相信,这一概念的前景而言,特别表现为这一方面。至于是否弄一个城市际性理论,似乎目前没有这样的想法,有很多的概念扩张为一套理论,但不少从概念到理论体系的建构,这更像是一个坑,而且正是在坑的形成过程同时也封住了原初概念的开放性。城市际性概念大概不会弄到这一步。但是否构成一种新的城市思维与城市理论,还待时日,也有看运气。
二是城市际性概念的边界问题。这个问题,虽然先前已有一些思考,但还要特别感谢大家从各个方面讨论了这一问题。实际上,值得注意的是,不同的城市人,带着自己的城市域尤其于立场,来介入讨论,而城市之间的复杂关联就会被带入。比如,同属于长三角一体化都市圈,上海的学者与南京、杭州、苏州的学者会形成不同的问题意识,有些讨论中,城市际性与城市间的冲突性会问题化。这是我此前估计不足的。实际上,当我确定用Interorbanity 而不是Intercity(造起来也怪),实际上做出了某种排斥,一般的城市间关系并不在这个讨论范畴,因此在《城市际性与都市一体化》中也特别提到了城市际性与更广大意义上的城市与农村的关系。在这一问题上还需要深入讨论。尤其是对于中国而言,的确需要在清晰的讨论与批判性分析中界定城市际性概念的边界。
三是城市际性的精神文化层面的讨论。正如各位学者提到的,这一问题非常重要。我自己本身有理由特别强调这一方面。做生存论研究经年,对城市的理解包括对城市际性的理解,实际上很容易从这一层面切入,如果有必要,完全可以写一部以城市际性为核心问题意识的虚无主义研究著作或者是作品。但我却有意压抑了这种内在性的纠缠,而是先行将之确定为社会理论意义上的课题。我相信,城市际性概念,本身就带来丰富的文化想象,其本身也是一个值得讨论的文化理论话题。如果城市际性带来很多精神文化层面的深入讨论,甚至于课题化,本身也是城市际性概念的运用。而我自己,则以为自己在很可能被卷入其间时,实在作某种程度的“逃逸”。城市理论的形而上学,并不在都市存在本身,也未必在都市际性。
问题与高见甚多,我先作这样简单的回应。衷心感谢大家!
综合整理、完稿:牛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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